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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菲为什么依然可以这么红?|好奇心人类学

2017-01-05 吴羚玮 好奇心日报

王菲符合很多人对现世安稳、内心独立的想象。权贵、文艺青年、成功人士、中产阶级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合适的投射点。她就是这个社会“理想生活”的一种缩影。

2016 年 12 月 30 日晚上,王菲演唱会的座位到底还是坐满了。

此前王菲演唱会售票崩盘的消息一度沸沸扬扬——据未经证实的传言说,在前排门票被炒至 100 万元天价之后,电台 DJ 杨樾爆料,原本紧俏的门票不仅压在主办方和票务代理手里没卖光,而且还出现了售价低于票面的情况,甚至有人称当天掏几百元找黄牛就可能买到。


演唱会举办地、上海梅赛德斯文化中心的座位一共有 1.4 万个;截至今年 1 月 1 日,演唱会视频播放量超过 3 亿;当晚独家直播的腾讯视频有 2149 万人在线观看——他们一共送出了 2814 万份直播礼物,价值超过 280 万元。

48 岁的王菲,还是挺红的。

中国人在评价一个 48 岁女人的时候总是会附加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家庭和财富。

这一点就连女星也无法逃脱。她们在媒体里的形象,大多是嫁入豪门的富太太,相夫教子。可能王菲的好朋友那英是个例外。她频繁出现在真人秀中担任评委,拥有《中国好声音》艺人经纪、现场演出等决策权,还在微博上与网友骂战。但过得云淡风轻还是能有 4500 万票房号召力的人,只有王菲一个。

演唱会前,媒体流出一段视频:王菲握住谢霆锋的手,放进谢的口袋取暖。和以往一样,公众发出了两种声音:一种认为王菲身为孩子的母亲却“不检点”,一种羡慕王菲经历两段婚姻,谈起恋爱来依旧像少女一般。

若是在普通人的生活里,48 岁上下的女人们可能刚刚加入小区广场舞的队伍,最近几年爱上扎堆出国旅游购物,在微信群里转发新春好运祝福,还会开始替儿女张罗相亲。她们这一辈人大多成长于文革动乱时代,赶上国家分配工作和住房的尾巴,在集体和“单位”里形成了基本三观。除此之外,家庭和子女几乎是生活的全部了。随后又赶上了退休离岗、子女离巢与更年期带来的生理变化同时发生,空虚感成为人生一大挑战。广场舞这样深藏社会秩序的集体活动让她们产生归属感——和下一辈相比,她们显然和上一辈更能建立共同语言。

抗拒这种集体熔炉的年轻人们恰恰是喜欢王菲的一拨人。他们大多 20 岁向上,恰好在探索自己个性和“爱谁谁”时期发现了王菲——尤其当时互联网还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很多小众事物也没有开始流行。

曾密集出现王菲名字与歌词的新概念作文大赛是“王菲热”的一个缩影,十年前,它一度是制造并影响文艺青年们文学审美的指南,走出了韩寒、张悦然以及郭敬明一群“新生代作家”。他们推崇王菲的个性,并将它随文字贩卖给了当时的年轻人。

2016 年年末,因为担心王菲在“幻乐一场”之后不会再唱,住在美国的 Hyouu 通过朋友,花 8000 多买了一张原价 7800 元的内场票,提前一周飞到上海。他今年 31 岁,在美国给自己打工,与朋友共同开发了一款 app,还组建了支自己的乐队,“只是玩玩”。

最早王菲的粉丝迷恋她那种漫不经心的反叛。“酷死了”,很多人都这么说。 2004 年台湾金曲奖,王菲获得最佳女歌手,在台上一段不自谦的领奖辞曾被当时台湾媒体批“菲式冷漠”太过高傲,但这段话也是被粉丝们频繁翻出来说王菲“不粉饰”“真性情”的一个论据。

她在《号外》杂志上的时装照 20 年后看还是 icon 级别,抿嘴一笑的采访视频和她女儿窦靖童的采访放在一起,倒是也不分伯仲。


1980 年代末,初出茅庐的林夕遇上还处于“王靖雯”时期的王菲,他原本对“北姑”唱粤语歌的能力存疑,但未曾想到以一首《无奈那天》就从此开始“金菲夕笔”的组合。尽管林夕跟王菲并不熟稔,但不妨碍他说出,“王菲是我的皮”、“我和王菲是无名分的夫妻“这样的话。透过林夕歌词中迷幻颓废的形象,王菲成为一个让人看不真切的隐喻。它们叠加在一起,满足了都市人对庸常都市生活的发泄。

1990 年初期,原本受港台流行乐教育的大陆开始涌现一批颇具叛逆精神的摇滚乐手:从崔健的摇滚专辑引起国际关注,到魔岩三杰与唐朝乐队在香港红磡体育馆举办演唱会,内地摇滚走了比港台更远的路。王菲在《执迷不悔》中先行一步融入具有大陆风格的成人摇滚,又在告别黑人 R&B 之后开始了 Dream Pop 风。在大陆化的歌手中,王菲游离在大陆和香港台湾上空。她打破了模具化的情歌生产方式,时髦又精致。

当时的大陆听众已习惯了港台流行曲的模式,却没有完全认同其中的语境。四大天王、叶倩文、林忆莲和周华健们号召力强大,但几年后,四大天王影响力消减,其他歌手或多或少缺少一些”反叛又性感“的符号。

王菲满足了这种想象。

常被人看作王菲模仿对象的 Bjork 唱腔前卫、造型诡异,已然超出了流行音乐的范畴——她曾获得 1997 年度日本东京设计工业年奖。比起 Bjork 更加工业前卫的审美,王菲服装和歌曲的美学没那么先锋,但比一票大陆港台歌手超前了半步,足够让人有开眼般的感受。 专辑《寓言》和《浮躁》个人风格浓重,哪怕当时销量不及其他商业专辑,也被奉为“意识流”和“去商业化”的圭臬。

如果说邓丽君象征的是 60 年代大陆人鸿蒙初启的美好,王菲则携带香港都市人的情绪而来,恰好迎上 90 年代的城市化进程,成为 70、80 后急于与父辈割裂开来的符号。

《浮躁》的专辑封面。

但是这些在 2003 年之后就消失了。《将爱》之后,除了春晚和临时为电影唱几首歌,王菲再无专辑。大家调侃她说,天后唱一首歌,每年的工作就完成了。

甚至她难得出来唱几首歌也会被批评,大家对她唱功的评价,就像这一次演唱会一样,“唱歌的音准出现问题,气息控制不好声音”,这是龚琳娜在微博上的批评。她的先生、德国著名音乐人老锣则发布了一篇文章《明星会过气,艺术会永存》:“王菲已经不是一个艺术家了,所以我自然不会用艺术家的标准来评判她(如果用艺术家的标准来衡量那就只能说她简直是太差了)。王菲只不过是想要利用自己的名声赚钱罢了。所以基于这一点来看她已经成功了。她所出售的产品就像我说的,没有任何的艺术价值,那么又是谁允许她如此成功的呢?谁来为王菲用她如此差劲的表演欺骗广大观众的行为负责呢?”

有人说王菲的粉丝都不说话了。知乎上有个“如何评价王菲”的问题,最高票的回答感慨:

“这个问题提晚了,或者说知乎这个网站建得都晚了。晚得让那些对王菲深有感情的人,能一口气写出很长很中肯评价的人,早已经随着年龄增长变沉默了。他们可能看到这问题后还是忍不住点了进来,然后摇摇头,叹口气,就走了。她结结实实地影响了一代人。或许会越来越少人谈论她,但终究有一些人会终生铭记她。”

不过王菲倒是从来没有被媒体抛弃。

演唱会之前,从天价门票到票务崩盘,每一家媒体都紧盯着在话题中心的王菲。窦靖童发布新专辑的消息必然会扯上她,甚至王菲在丽江某条街道上散步的照片,都可以登上报纸娱乐版头条。

在她很久不唱了之后,大家更羡慕她的生活状态。

王菲“做个少女谈恋爱”早不算新事了。大家后来听得多的,基本上是她平常念个佛,与气功大师李一、王林交往。她展示的是“虔诚”。

王菲一心一意追求趋利避祸,内心安宁。她在 2001 年发过一张名为《悲智双全》的全佛经专辑,在微博上关注活佛、关注放生,转发佛经谒语后还标上一个双十合十的小图标。媒体娱乐版能见到王菲与友人频繁出席活佛庆典活动或与王林一起飞到印度参加法会的消息,甚至在王菲与李亚鹏离婚后,传出王菲要出家的消息。

所有这些和王菲的冷淡避世一起被贴上了上流社会的标签。在外人眼中,围绕着某位上师或仁波切形成的神秘小圈子意味着高门槛俱乐部,进入需要一定的资源与背景。如同王菲这次演唱会的天价票风波,获得首批门票的人在公众看来,“总是有点门道才能获取稀缺资源的”。

这种对上流社会的艳羡冲淡了王林之流被媒体曝光时带来的干扰,没有人把王菲的信佛信大师和庸俗联系在一起——尽管 2014 年,《金融时报》援引胡润的一份报告称,大陆三分之一的富人们自称佛教徒。他们大多是中年男人,热衷于将手串盘出油亮包浆,爱转发佛经谒语。

十几年里,王菲的消息几乎总是以这一类型为主。她不惹事。

与此同时,各类明星丑闻一波接着一波:赵薇“日本军旗装”事件,陈冠希“不雅照”风波,房祖名吸毒被抓,多位男星嫖娼……有的事关私人生活,有的涉及政治意识形态,但无一例外,它们引发的公众情绪日渐高涨,因为信息流动加快,社交网络逐渐成了普通人的信息中心。

社交网络进一步增加了明星的公关成本。原本媒体曝光带来的负面效果如今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网络言论取代,不仅无孔不入,而且更为极端。一个公众人物就和所有的大公司一样,在纷杂的社交网络平台上疲于奔命,小心翼翼地在不同的地方说正确的话:政治正确,言论正确。

这么多年来,王菲的避世被认为是高级的。她不需要小心翼翼,她始终都以自由来去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负责制作“幻乐一场”纪录片的团队告诉《好奇心日报》:“要拍到王菲一分钟的镜头都非常珍贵。很难。”在王菲的纪录片里,发声的只有王菲工作团队,她自己只字未说。

但不管是在处理与经纪公司的关系还是面对媒体采访,王菲在很多时候都掌握着话语权。她为数不多的采访或是访谈内容被当成稀缺资源编成语录,放在豆瓣 Faye 小组的介绍部分,供粉丝们阅读。

在王菲不唱歌的时间里,人们对她的消费已经从音乐转移到了生活方式,从一个少年的锐利转移到一个中年的庸常,从敢为人先转移到了不作为。

王菲符合很多人对现世安稳、内心独立的想象。权贵、文艺青年、成功人士、中产阶级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合适的投射点。她就是这个社会“理想生活”的一种缩影。

知乎网友“倪一宁”这样总结王菲的成功:“爱恨都洒脱,孩子都兼顾,不怨恨不纠缠。她的良好状态,一方面得益于肉毒杆菌玻尿酸,另一方面也来自生活的稳固。由此可见,‘黄金时代’不是喊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当你有能力安排自己的生活,你才有能力不拖泥带水、不含杂质地爱一个人。”

人们羡慕王菲这种“能力”——生活富足,风险可控,可以规避舆论,可以在这个桎梏依旧繁多的社会里洒脱来去。

年轻人的情感更复杂一些。尽管对念佛同时又爆买的行为嗤之以鼻,但他们已经为王菲将信念寄托在这些事情上找好了原因,并且选择性忽略了它们。“不对任何明星的智商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我们做粉丝的基本要求。” 26 岁的蒋水在接受《好奇心日报》采访时说。

2010 年,王菲淡出乐坛 6 年,以全国巡演的形式复出。第一场演唱会的订票消息刚公布,订票公司所有电话就被打爆,10 天内订票额超过 2000 万元。

这一次演唱会的现场,王菲在整场演唱会中连续唱了 30 首歌。比 6 年前全国巡演只说两句“谢谢”更甚,这回她一个字都没说。但哪怕是捂嘴或是脱外套这样的小动作,都引来听众尖叫。

这种效果,岂是唱几首歌就能达到的。


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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